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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天清晨天色還灰濛濛的，我就被人從溫暖的被窩挖起來。

「怎麼啦？失火了啊？」我急急忙忙衝下床，冷不防撞到高頭大馬的木星仙子，以致摔個狗吃屎。好不容易站起身子，才發現其他人都還香夢酣沈。

「還沒起床啊！」

「你忘記了，你要去抬菜啊，趕快換衣服吧，到車上再睡。」

我才想起昨天答應的事。木星仙子早已整裝待發，皮鞋和銅環亮得可以當鏡子。反觀我的則好像是剛從廢墟挖出來的遺物。

我跟著木星仙子來到伙房前，其他公差也已到齊。眾人看到木星仙子出現，紛紛大叫著「淫娃」、「女人」，木星仙子似乎也很習慣這些稱謂，一一跟他們搭訕調情。不，是閒話家常啦，當然也不忘外帶一些「油豆腐」、「臭豆腐」、「凍豆腐」。

一會兒採買車來了，把我們全部帶走。一坐到車上，也顧不得舒不舒適，許多人往菜籃上一靠，又繼續和周公約會去了。

到了副供站，伙委和採買立刻兵分兩路，各自帶走自己的公差。所謂「副供站」，全名是「副食供應站」，舉凡白米以外的食物都要到這裡買。

我跟著木星仙子走進站內，一拖拉庫的阿兵哥正在冷凍倉庫前忙著搬菜、清點，活像是媽媽每天都要去的菜市場，連在我們營區看不到的女軍官，在這裡也是目不暇給。能在這裡當兵真是天堂！現在感慨也沒用，誰叫我當初手那麼賤，才會抽到現在的單位呢。

木星仙子先借了一台大拖車，然後轉進一個好像便利商店的大倉庫。

「我們不是要來抬菜嗎？」我不解地問道。

「那是伙委的工作，我是採買，負責大宗的購置。」木星仙子一邊說道，一邊拿下醬油、食鹽、砂糖、香料等扔到車上。

「好啦，我們出去吧。」

「就只有這樣？」

「對啊。」

我看著連半輛拖車都放不滿的調味料，再看看伙委們為了搬菜，必須上下採買車好幾趟，不禁感到一陣心虛，「這些東西也需要兩個人搬喔？」

「當然囉，你沒聽過『菜鳥十大守則』第三條，『扛磚抬木，吃肉撿小，不得有好逸惡勞，挑三撿四之行為』，有這麼粗重的活要幹，當然要找你這種壯壯的學弟來囉。」

於是當伙委們還在努力地搬著一籮籮的菜蔬魚肉時，木星仙子已經帶著我來到早餐部大快朵頤。除了自己的早餐，他還得幫連上嗷嗷待哺的弟兄們多帶好幾份。

「你吃完先到車上等我，我去投單。」

木星仙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早餐一掃而空，真不愧其「三快」：吃得快、ㄠ得快、睡得快──之美譽。

慢條斯理地用完餐後，我提著其他人的早餐，一手拿著喝到一半的豆漿，慢慢地踱回採買車，半路還順道去上個廁所，好好地解放了一下。這才叫做人生啊！

正當我從廁所出來的時候，兩個憲兵騎著摩托車經過我面前。咦？你們在看我嗎？沒關係，我雖然不太晶瑩剔透，不過你們還是可以再靠進一點，來啊，再靠進一點。

不對不對，他們還真的掉頭向我駛來？當我覺得苗頭不對想要溜之大吉時，他們已經停在我的面前了。

「哪裡來的二兵啊？居然還邊走邊吃，胃口很好喔」

「把識別證和軍人身份證拿出來。」

「讓我看看你的銅環和皮鞋，要是比我亮就放你一馬。」

當憲兵把他的皮鞋在我的皮鞋旁時，我的眼前突然一片暈眩，天啊，實在太耀眼了！

「你活在青銅器時代嗎？銅環都長銅綠了！」

「我看你的皮鞋也不行，快變成化石了。」

你們一個青光眼，一個是白內障嗎？我才一天沒有擦鞋子銅環，講得也太離譜了吧。

「我看沒有辦法，只好登記起來。」

說著憲兵就拿出他那本違紀登記簿，此時的我大概就像受到可怕妖怪攻擊的無助百姓，只能等待奇蹟的出現了。

「你們先等一等。」

好熟悉的聲音，遠方搖曳生姿地走來的不正是木星仙子嗎？如果現在是卡通的話，背景應該要響起音樂，而他要比出奇怪的手勢隆重登場吧。

「嗨，女人，又看到你啦！」兩個憲兵一看到木星仙子立刻有了五百四十度的大轉變，就好像依偎在大女人懷裡的兩個小男人……

「帥哥，什麼時候要請我吃『啃得雞』啊？」

「等你放假，我們一起出去玩。」

「好啊，好啊。」木星仙子又指著我說道：「對了，我學弟哪裡得罪你們了，需要那麼嚴重嗎，還要登記起來？」

「這是你的學弟喔？」

「對啊，我叫他來幫我搬菜的。」

「鞋子、銅環都不擦，還邊走邊吃，你說該怎麼辦？」

「喔~~，班長~~」木星仙子故意把尾音拉得很長，「你都不知道現在的學弟越來越難教了，一不小心就會被申訴，來了沒幾天就開始擺老。」

「那更應該好好的教導一下，我看，就來個軍紀再教育吧。」他的口氣好像在餐館點菜，而我就是那隻待宰的羔羊。

「喔~~，你要是記了他，我也會被罵啊，誰叫我是他的學長，又是我說要帶他出來的，你忍心嗎？」

看到一個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壯漢在撒嬌，這種情景大概只能用「毛骨悚然」來形容吧。不過看在是為了拯救我的份上，也只能將就一下。

「好啦好啦，看在你的份上，就放他一馬。下次休假要找我出去喔！」

說完憲兵就揚長而去，木星仙子還不忘擺出空姐式的美麗微笑與他們揮手道別，果然是職業級的超級公關。

「郝志在啊，你也太不小心了，居然邊走邊吃，差點就被登記了。」

「我怎麼知道會那麼倒楣。」

「真是『千金難買早知道』。拜託你也長眼一點，你不覺得你的眼白已經夠多了嗎？」

「好啦，我已經知道錯了，你就『大人不記小人過吧』！」這句成語形容得還真貼切。

很快地我們就回到採買車上，只見一籮籮的菜蔬已經堆在裡頭，所有的伙委也已經就地躺平。

回到營區後，我們立刻來到伙房下菜。正當眾人忙著把東西抬進廚房時，木星仙子卻帶著我從後門溜走了。

「不用幫忙搬嗎？」

「這些交給伙房兵去做就行了，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。」

「什麼事啊？」

他邊說邊領我到連辦室，拿出洽ㄠ袋裡的厚重資料攤在桌上，「開菜單還有估價啊，你看看這本食譜，挑幾樣菜給我吧。」

我把食譜打開一看，裡頭密密麻麻寫的一堆菜名，連聽都沒聽過，更別談味道如何。

「來吧。」

面對木星仙子的強求，我只得隨便報出幾道菜名，「五更腸旺？」

「腸子太貴了。」

「韭菜盒子？」

「切菜太麻煩了。」

「魚香肉絲？」

「佐料太多了。」

「宮保雞丁？」

「我不喜歡吃辣的。」

天啊，這是什麼理由？

「算了算了，我看你還是自己開吧，我實在無法滿足你的要求。」

「這樣就放棄啦？你現在知道開菜單的難處了吧。又不能透支，又要常常變換菜色，像這個月的菜明明夠爛了，卻還是透支了一萬多塊。」

「那你說吧，哪幾樣可以開？」

「這樣，這樣，那樣……」他迅速地在菜名上打勾。我拿回來一看，能開的可不只剩我們天天在吃的那幾樣菜，也就是所謂的「三豆菜」：豆腐、豆芽、豆干。

「那水果可不可以開芒果？」

「如果你想害我就盡量開吧。」

「這又怎麼說？」

「上次有個伙委開蓮霧，被罰站兩個小時。芒果比蓮霧貴好幾倍，我看我八成會被法辦。」

「好啦，好啦，算我沒說，OK？你自己慢慢開，我不打擾你了。」

不等木星仙子阻止，我立刻衝到室外。

大家都去操課的此時，一個人待在連上實在很奇怪，不過又無處可去，只好找個隱密的樹叢藏起來，這時候身上的迷彩服就可以發揮其隱蔽掩蔽的效果。

一個熟悉的背影從我眼前經過，可不正是水星仙子，不知道他有沒有地方可以借我藏一下，叫住他問問看吧。

「你要去哪裡……」話還沒說完我就呆住了，因為回頭的人並不是水星仙子。

「你在叫我嗎？」

「啊？對不起，我認錯人了。」我趕緊道歉。

「沒關係，」他向我走來，又問道：「你在這裡幹什麼？」

此時的我正卡在兩棵樹中間，情況有點尷尬。

「咳，」我故意乾咳一聲，故做嚴肅地說道：「報告學長，我正在練習偽裝的技巧。」

「你講ㄈㄚˋ真好笑，看來你的技巧還有待加強，一下子就被發現了。」他又說道：「你一定就是郝志在吧？」他邊說邊笑，聲音有如被壓路機碾過的碎玻璃。

「真沒想到我的名聲如雷貫耳，連學長都知道我這號人物。」

「不ㄈㄟˋ啦，只是黑了一點。」

聽他這番挖苦，我只有乾笑的份，誰教我不是蕭牆，總是有辦法「白」回來？

我又定睛看著面前的男子，他和水星仙子同樣身材，也戴著一副變態黑眼鏡，穿著泛白的迷彩服，從背後看去還真難分辨。而且奇怪的是，他還越看越面熟？

「你看起來好面熟，不會是我的國中同學吧？」

沒想到他居然搖搖頭笑道：「剛好相反，你是我國中老師。」

這下換我說不出話來了。我雖然看起來像三十二歲而不是二十三歲，但也不至於會變成別人的國中老師吧？

「你一定在開玩笑吧？」

「你忘了嗎？我國三的時候，你當過我一年的英文家教啊。」

聽他這麼一提，我才漸漸想起，大一的時候的確曾經當過一年的英文家教。可是我記得那個學生明明是個胸部平坦，不過十分漂亮的小女生啊？怎麼會……

「你是……金同學？」

「答對了，郝老ㄙㄨ。」

想我碩士兩年唸完，居然會在軍中遇到大一時的家教學生，而且這個學生居然還變成我的學長，真是光陰如CPU，歲月如大哥大。更糟糕的是，我居然一直以為我教的是個小女生，打算等到「她」十八歲的時候再把上手……

＊　＊　＊

晚餐時木星仙子和水星仙子又像背後靈似地飄到我身邊。

「聽說你是金星仙子的國中老師？」木星仙子問道。

我無聲地點點頭。

「真看不出來是老師。」

「難怪金星仙子只有考上五專。」怎麼樣都不覺得水星仙子在誇獎我。

「本來有考上大學的實力說。」

「真是『孜孜不倦，毀人無數』。」

這兩個人的嘴巴真是狠毒，再讓他們講下去，可能連大陸淪陷都是我造成的，所以我試著轉移話題。

「怎麼從來沒看到他來吃飯？」

「他都不來吃飯的。」

「還有月光仙子也是。」

「金星仙子是行政，月光仙子是參一。」

「每天一大早就會去洽公。」

「吃完晚飯才回來。」

難怪我幾乎都看不到他們，原來兩個每天出去洽ㄠ。看來木星仙子和水星仙子的「一連雙ㄠ」實在算不了什麼，在他們之上還有「絕代雙ㄠ」，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。

「對了，郝志在啊，你要準備換床位了。」

「我？為什麼？」

「因為月光仙子要你睡到他旁邊。」

「這樣他就可以每天抱著你睡覺。」

「我才不要被他抱著睡覺，不換！」

「這也由不得你不換。」

「你的點名順序已經被調整過了。」

「以後床位就是在他旁邊。」

哇靠，這招「斧底抽薪」還真是犀利，看來我從此以後真的要「夜夜春宵」了。